外婆仙逝已经三十多年了,但我总感觉得外婆仍生活在乡下,每天还坐在她小屋门前的小板凳上,习惯地向路口张望,期待着我们回来看她。
但感觉终归感觉,外婆永远离开我们已是不争的现实。我们思念外婆、怀念外婆,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回忆、在星河中去搜寻了。
就像其他从旧社会走过来的穷苦妇女一样,外婆的一生饱尝了人世间的艰辛。
小时候,我常看见外婆与两三个老姐妹坐在自家院子树荫底下纳凉聊天,聊着聊着,不知为啥,外婆就伤感起来,且频频撩起衣袖来拭眼泪,我觉得很奇怪。长大后才从母亲那里了解到外婆辛酸的往事,也明白了外婆流泪的原因。
原来,外婆出生在海口市新海村,家里很穷,年纪轻轻就嫁给了同村的外公,出嫁后的十几年时间里,先后生下了五个儿女。但外公不懂得疼爱外婆,且好赌成性,赌输了就回家逼外婆要钱,不给就打,经常把外婆打得遍体鳞伤,但为了儿女们,外婆只能选择忍受。
但外婆的忍耐没能换来外公的怜惜,相反对外婆的打骂变本加厉。在一个秋日的早上,赌输回家的外公竟然将外婆和四个女儿赶出家门。当时四个女儿中最大的只有六、七岁,最小的才有一岁多,女儿们哭爹喊娘,但重男轻女的外公不为所动。对外公绝望透顶的外婆凉透了心,在好心邻居的指点下,决然找来一双竹筐挑起小的,牵着大的,迎着呼啸的海风,沿着漫长的海岸线跌跌撞撞地向我现在的澄迈县东水港老家投荒而去。
刚到东水港,外婆一无所有。幸得好心人帮助,才搭起两间简陋的茅屋,一家人总算有了栖身之所。尽管生活极度艰辛,但外婆没有被困难压倒,到东水港后不久,又干起了为渔民筛洗鱼虾的老本行。因为外婆为人诚实,善良,能吃苦,渔民们很喜欢她,都亲切地叫她“新海婆”。每次渔民们出海归来,都争着分工给她做,外婆因此也有了相对固定的收入。贫苦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才迎来了海南的解放。期间,外公因自暴自弃,过早病亡,外婆知道后,不记旧怨,还亲自返回新海老家为外公打理后事。
解放后,虽然条件有了改善,但四个女儿仍未成年,生活仍很艰难。尽管如此,外婆还是克服困难将四个女儿全部送进学校读书。大姨、二姨、三姨均读到高小毕业,而我的母亲最后还考上了临高中等师范学校,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回想往事,母亲常说:外婆恩重如山!
随着女儿们长大成家,生活也逐渐好转,而外婆也逐渐变老了,女儿们都叫她别再操劳,但一辈子已习惯劳动的外婆怎么也闲不住,只要有渔船出海,不管刮风下雨,她都准时挑起行当赶到海边,从不使渔民们失望。
外婆的生活十分俭朴,辛苦挣来的钱,自己舍不得多花一分,大部分都拿来资助女儿们和给儿孙们买零食。记得外婆每次从白莲镇赶集回来,都会给我们一帮外孙带回许多好吃的水果和糖食,外婆的这个习惯成为我们小时候的大盼头。
也许是长期经受艰苦生活的磨炼,外婆的身体相当硬朗,胃肠功能有“返祖”奇象,吃什么都能消化,过夜的饭菜、烂鱼烂虾吃了也没事,尽管我们叫她不要吃,但她照吃不误,吃后一点事也没有,令我们啧啧称奇。
尽管新海老家给外婆留下太多伤心的记忆,但晚年的外婆却时时念唠起自己的家乡。有一年,七十多岁的外婆突然得了一场大病,呻吟着要回老家,母亲怎么劝也拗不过她,只好捎口信给新海的大伯,大伯知道后便赶紧开船过来把她接回了新海,了却了她“落叶归根”的念想。本以为外婆此去已是永别,但未曾想回到新海不久外婆的病却奇迹般地好了,且吃得香睡得甜,此后几无大疾,一直活到九十多岁才寿终正寝。
外婆走了,曾经的苦难都已烟消云散。为了追怀外婆,2008年的国庆黄金周,我特邀一位好友作伴,沿着当年外婆投荒的线路向东水港行走,我俩上午九点从海口新海出发,一直走到下午六点多才到达澄迈东水港,走了将近九个多小时。夕阳西下,白浪淘沙,站在终点的沙丘上,回望外婆曾经走过的路,在感慨万般的同时,我又从中汲取到了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2025年7月24日